七七小菇凉

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搬入新家已经有三个星期，可我们很少开伙，大部分时候甚至Chef都不在家。结婚前我亲手挑选的米色窗帘静静立在窗前，好像在等待有人用手把她拨开。淡绿色的台灯是我从奈良背回来的，一次都还没有点亮过。厨房的灶台干干净净，洗手间的水池也一层不染，只有我从苗圃搬回的油橄榄树开始掉叶子，变得渐渐稀疏。有时候我提着外卖回来，打开灯看到这个安静的、按照我心意布置的房子，会觉得依旧是陌生的。没有家的气息，只是一间漂亮的屋子而已，我会宁可溜回娘家去，在那个10平米的我长大的小房间里，才觉得心是可以被妥善安放的。

      家，是一个需要被用心对待的空间。这样的用心对待，不是说物质上购买了多么多么昂贵的家具去布置。而是真的要去把这个居所按照自己的生活喜好和品味打造一番，每个小物件可能都有自己的人生痕迹在那里，哪怕是磨损的，不是全新的，但每个磨损可能都是一段回忆，正是这些磨损构成了我们渐渐流淌的人生。

      有一种对于生活豁达的人，乐意把朋友带回自己的居所。哪怕是小的，哪怕是租的，但是那一定是个温暖的居所，他可能会自豪地和你介绍一条沙发巾的来由，一个托盘的出处，甚至那个茶杯的背后故事。还要提醒你小心这里头上的橱门，当心那里地板发出的吱呀声。一个内心真正安定的人，会和他的居所融为一体，是长在了这片土地上。这样的居所不必昂贵，不必奢华，但“心有安处是吾家”，这样的居所必然带着特殊的人生烙印，能给人一种无与伦比的安全感。

      我对于家的定义，往往是在一张餐桌上。一张餐桌是一家人最后放下防备的地方，在这里有妈妈的唠叨、爸爸的叮咛、女儿第一次带回男友的小心翼翼、儿子犯错后的忐忑不安，那一餐餐饭记录着时间的流逝。不必匆忙，我们不赶往一个远方，我们要的，就是这餐桌上一家人整齐坐着用餐的时光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在这个圣诞节，邀请了我的好友Chris（微信公众号：厨香密封罐）做客我家教我学习做饭。这是第一次，我拿出曾静心准备的桌布、餐垫、烛台、餐具、想点亮我们家的小餐桌，让它从此以后成为一颗温暖的小火苗。

       要筹备一次家宴并不容易，虽然Chris给我拟定的菜谱并不是很复杂，但我们也来回过了两次菜单和采购单。在这个过程中我心里一直悄悄讶异着，原来做一桌饭菜是如此不简单，我的母亲那代人，她们走进菜市场，讨价还价间提着两个大袋子回来，钻在厨房里两个小时，出来就带着一大家人四五个荤素各异的小菜。爸爸要吃辣，外婆吃流食，我喜欢食肉，又容易过敏不吃海鲜，这些细节她也都会一一考虑到。而我的家宴只请了三个人，主菜是烤猪肋排，同时我还清晰的知道其中一位朋友对于猪肉过敏，却在手忙脚乱中忽略了。所以原来操持一个家，是那么不容易的事。我们两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凑在一起研究的事，母亲们在唠唠叨叨中就完成了。

       我想我喜欢餐桌的一个原因，是人们围在餐桌前，可以放下彼此的身段、身份，聊任何生命中的过往，然后惊喜地发现彼此的默契，然后交换看法，这非常浪漫。这次的餐桌上的客人，其实原本是不认识的，学姐夫妇和花艺师友人，却惊讶地发现他们都曾在巴黎住过一段时间而有了话题。由于Chef在法国留学的关系，我拿出我们平时使用的早餐垫，那是一张巴黎地铁图，于是在温暖的烛火里，几个人在旧垫子上点点画画，回忆起自己曾在远方求学的时光，蓬皮杜、蒙马特、香榭丽舍、左岸、乐蓬马舍、西岱岛，当这些熟悉的地名被提起，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烁起了光芒。

      在我小的时候，对于家对于节日餐桌的记忆是丰富而深刻的，每到农历新年，外婆家总是热热闹闹挤着五户人家，我们表兄妹五个一张小桌，大人们一张大桌，外婆最后端上的那碗“投菜”是所有人的期待。所谓投菜就是把每个人喜欢吃的东西都投进去煮一锅汤，比如我爱的蛋饺，弟弟的肉丸，表哥的粉丝，妹妹的肉皮和表姐的排骨，外婆是要把每个孩子都照顾到的。吃完以后我们就热热闹闹开始玩过家家，分成两组扮演邻居上门借东西的游戏。那是我童年里最美好的一部分回忆，在这部分回忆里，你会忘记屋子的狭小、冬天没有暖气、楼道很黑这些物质的东西，你的心始终是暖的，记得亲人的欢声笑语，长辈慈爱的目光，还有兄妹们和自己抢食的乐趣。那是我心中，永远的关于家的记忆。

       长大了遇到更多世界，身边的价值观都是在宣扬要更大更宽敞的屋子。更大更宽敞的屋子就代表着更高昂的价格和更沉重的房贷，于是家人们就更无法团聚了。他们要忙着加班，忙着工作赚钱去供养这个屋子。就算偶尔在餐桌相遇，也是愁眉苦脸互相吐着苦水，把各自的焦虑挂在脸上，然后匆匆扒几口饭又回到电脑前开始工作，生活变得相当机械。

       这也许是经济发展的必经过程，但也不得不遗憾的承认，我们为此付出了很多无法替代的快乐和温情。

      大的房子，带给人的是物质的幸福，这样的幸福是一种快感，让人觉得过瘾，却无法将心安顿在此处。有着热汤的餐桌，带给人的是心灵的归属和寄托，这样的幸福是一种抚慰，抚慰我们在这茫茫人世间行走的辛劳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与你共饮一碗汤，胜过世间好风光。”